探险队深山惊遇“野人”,“野人”问:毛主席可好
江津南部中山镇往南30多公里,是数万亩连绵起伏、人迹罕至的深山,这里紧邻四面山,是渝、川、黔三省市交汇处。深山中有一座叫半坡头的高山,山顶海拔1500米,夏天与外界温差在8摄氏度左右。
2001年中秋,渝北鸳鸯镇一队户外旅行者前往此处探险,在深山老林里走了两天两夜,不见一人。
这天,探险队准备攀爬半坡头,发现竟有条人工修筑的石梯通向山顶,石梯上有新鲜的打凿痕迹,撒有新鲜的泥沙。队员们拾阶而上,始终不见一人。两小时后,他们来到山顶,四周一片寂静。
突然,密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。
大家以为是野兽,吓得都不敢妄动。不料,却见一男一女两个“野人”背着柴火从林中钻出来。仔细一看,又不像野人,二人都很老了,分明是人的模样,穿着老式的蓝布衫。
得知队员们来自重庆城,二人竟然问了句:“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?”这句话弄得大家不知如何回答。
看到队员们拍照的闪光灯,女“野人”吓得直往男“野人”身后躲:“你那个恁亮,杀人血脉,不要整了。”
良久,探险队员们才搞明白,两位老人不是野人,而是山下高滩村的村民,女的叫徐朝清,男的叫刘国江。
56年前,19岁的刘国江和比他大10岁的寡妇徐朝清相爱,招来村民闲言碎语。为了那份不染尘垢的爱情,两人携手私奔至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,远离一切现代文明,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。为让爱人出行安全,刘国江在悬崖峭壁上凿下石梯,一凿就是半个世纪,共凿了6208级。
探险队将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带下山,并给石梯命名为爱情天梯。从此,不断有人上山探望这对隐居深山半世纪的恩爱夫妻。
峭壁上6208级石梯,打造出一段生死别恋
2006年1月,《重庆晚报》一辆采访车穿过中山古镇场镇,往10多公里外的长乐村而去,过了这个村集市,简易公路沿着飞龙河畔在山沟里蜿蜒20多公里,难见一个人。
大佛菩萨庙座落在河边,这里,任何交通工具都毫无用武之地。庙旁,一座七八米长的独木桥搭在飞龙河上,这座独木桥被当地村民称为大木桥,对面便是半坡头山脚。
山脚是片桫椤林,行走在松软的枯枝败叶铺成的小道上,身边是缓缓流动的云雾,桫椤树不时伸出枝叶,挡住去路。林间间或露出褐红色的岩层,这是属距今至少六千万年的丹霞地貌。
穿过桫椤林,眼前就是上山的石梯。路越来越难走,到后来,需手脚并用才行。有的地方是松木搭的桥,走在桥上,头上脚下全是翻滚的云海,感觉像在天上。大多数石梯建在悬崖峭壁上,路面不足一尺宽。有几处几乎是90度的垂直峭壁,行进时,上面的台阶快碰着鼻子。这些石梯硬生生嵌在巨石里,云雾中,竖直向上延伸。
天梯右边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万丈深渊,幸好左边峭壁上有人工凿出的一个个小坑,可以借力。这些小坑叫手掰窝,是细心的刘国江凿弄的。石梯上有凿子新凿的痕迹,撒满防滑的泥沙,这些也是刘国江凿弄的。
两小时后,才通过6000多级石梯,爬上半坡头山顶。回望来路,刚才那些云雾已被抛在脚下,眼前一片丹霞流云,可看到万顷云海之上的座座山头,如临仙境。
四周仍是树林,密林深处突然传出几声狗叫鸡鸣。顺着声音转过一道弯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一片菜地围着一幢低矮的土墙屋,屋顶上炊烟袅袅,一道山泉从屋前流过。一位老婆婆坐在屋前缝衣服,一位老大爷在地坝砍柴,一只大黄狗警觉地在屋前转来转去,一群鸡则悠闲地在菜地散步。若非亲眼所见,实在无法想像深山中居然会有如此仙境般的人间景象。
“小伙子,有客来了!”发现有外人闯入,老婆婆招呼老伴迎客。
山里至今没通电,大白天屋里也一片漆黑,借着煤油灯,隐约能看见有三间房屋。屋里只有一些简单的自制桌椅板凳和木床,粗糙但结实,桌上一本发黄的毛主席语录特别显眼。
二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基布(老式蓝布衫),裹着厚厚的头巾,头巾边露出几缕青丝。他们满脸沟壑纵横,牙齿掉得一颗不剩,但精神很好,他们互称“小伙子”和“老妈子”。
徐朝清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,如今虽已年老,但她清瘦的脸庞嵌着一双大大的黑眸,满脸皱纹和松弛的皮肤掩饰不住昔日的风韵。
任何山外的客人和两位老人交谈都很困难,他们听不太懂山外的话,不知道江泽民,不知道邓小平,不懂什么叫接触,不懂什么叫谈恋爱,只知道“两口子要团结、讲情义。”
说起往事,徐朝清一脸羞涩。“笑人得很!我13岁欢喜(指定亲),16岁交待(指嫁人)。”言谈中,她悄悄和她的“小伙子”对望了一眼,两人眼里尽是柔情。
美丽新娘惊醒6岁童,发誓要找徐姑姑那样的人
1942年6月的一天,邻村一位美丽的姑娘嫁到长乐乡(现长乐村)高滩村吴家,住在村口的刘国江和一群小伙伴一路追着花轿来到吴家。
几天前,刘国江磕断了门牙。山里习俗,掉了门牙的孩子只要被新娘子在嘴里摸一下,新牙就会长出来,于是,刘国江比别的孩子更想见到这位新娘子。
在长辈带领下,小国江低着头来到轿子前。当一只兰花般的手从轿前的布帘边伸出,轻轻放到他的嘴里时,小国江忍不住流了滴口水,他紧张地一吮,却咬住了新娘子的手。新娘子用另一只手掀开布帘,小国江仰头发现,仙女般的新娘子正含嗔带怒盯着自己!轿子走远了,小国江还站在原地发呆……
“发啥子癫,你长大了也要找个这样的漂亮媳妇。”一旁的大嫂大妈开玩笑。
之后,村里人时常开玩笑问刘,长大后找个什么样的媳妇,刘就会很认真地说:“像徐姑姑那样的人儿!”
这个新娘子就是徐朝清,她从此印在了刘国江心中。但刘国江胆子小,路上碰见总是低头站在路边,悄悄用眼角余光看她走过,自己才敢动步。伴随着这样的偷看,刘国江成长为一个帅小伙。
“那时小,没得那些意思,只觉得她尊贵,我看她一眼就会脏了她。”回忆往事,69岁的刘国江嘴角带着淡淡的笑。
尊贵偶像不幸守寡,19岁小伙偕心上人私奔
10年后,徐朝清丈夫患急性脑膜炎去世,她一下子成了寡妇,独自带着4个孩子,最大的9岁,最小的才1岁。
娃儿多,老人不管,还说她克夫。那几年,徐朝清的日子并不好过,她编草鞋卖钱,一双可以卖5分钱。没吃的,她就背着孩子到山上捡火碳子(一种野生菌)吃,没有作料,3分钱一斤的盐她都买不起……
这一切,适年16岁的刘国江都看在眼里,他想帮她,但怕被拒绝,又怕被人笑话,再说,他也不知从何帮起。
一个傍晚,徐朝清背着最小的孩子到村东的飞龙河去打水,不小心掉进河里。刘国江家就在河边,他闻讯赶到,跳进河里救起了徐朝清母子,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徐朝清。
之后,刘国江常常主动上门帮徐朝清做些体力活:担水劈柴,照应家务。一晃4年,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别样的东西。闲话很快传遍整个村子,不断有人找到刘国江,叫他不要为一个寡妇耽搁自己的终身大事,吴家婆婆更是不高兴。也有不少姑娘向他示爱,刘国江理都不理。
1956年8月的一天,刘国江在街上碰到徐朝清,他上前搭话,徐朝清却丢下句:“寡妇门前是非多。”当晚,他悄悄走进徐朝清家,明确告诉她:“我要娶你!”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10岁的汉子,再望望自己4个孩子,徐朝清边哭边摇头。刘国江急了,一把抱住她:“真的!”
第二天一早,村里人发现徐朝清和她4个孩子不见了,一同消失的,还有19岁的刘国江。
与野兽争食相伴,深山中他们养大7个孩子
二人带着4个孩子逃到了半坡头山顶——这个地方,刘国江以前打柴来过,知道有两间没人住的茅草屋。
从此,和刘国江、徐朝清相伴的,没有闲言碎语,只有孩子及蓝天白云、大山荒坡、古树野猴。
带去的粮食很快吃完,刘国江就到河里去捕鱼,徐朝清则去挖野菜。他们在山林里摘野核桃、野枣,把木浆树叶摘下晒干,磨成面粉,以备荒饥。一天,刘国江在树上发现了一个蜂窝,他受了启发,开始自己养蜜蜂,酿蜂蜜卖钱,一直到现在。
他们还在房前屋后开辟了几块菜园,分别种上土豆、红薯、玉米。可一天夜里,一群猴子将即将成熟的玉米偷了个精光。
1957年6月,一场暴雨将他们居住的茅草屋屋顶冲垮,刘国江只得牵着徐朝清和孩子来到山梁上最高的一个岩洞,那儿成了他们临时的家。
最让他们恐惧的不是狂风暴雨,而是山里的野兽。“很多个晚上我都听到老虎在叫,声音好大,地都在抖。”说起老虎,徐朝清至今仍一脸惧色。那晚,她在岩洞里哭着对丈夫说:“我好想有间瓦房住”。
刘国江什么也没说,第二天一早,他就带着全家到两公里外的山坳里背泥巴烧瓦。一家人背泥巴背了一年,刘国江用石头砌了个窑子自己烧,又烧了一年,才烧齐所需的瓦。
地坝上,还有一个用竹子做的竹夹,一打就发出巨大的“啪啪”声,这是撵猴子用的。“这几年没听到老虎叫了,可常有猴子来偷粮食,昨天还来了只老鹰,把一个正在生蛋的母鸡叼走了。我不敢打,听说打了要遭枪毙。”刘国江说。
“从山下带来的最小一个孩子5岁时掉进粪坑死了,我们后来又生了4个孩子,都是‘小伙子’接的生。1963年生老三刘明生时,我吃掉了家里最后两个鸡蛋。第二天,我趁他出去打野兔,悄悄上山挖野菜,他回来吓惨了。”用大山里的野菜和兽肉,徐朝清和刘国江将7个孩子拉扯成人,现在曾孙都有了。
他们有时也会下山,走4个多小时到最近的长乐集市买猪仔、买修路用的铁钎、送孩子到高滩小学念书……
为爱凿路半个世纪,愣头青修成了白发翁
半坡头在高滩村背后的深山中,和村上原本只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相连,当年他们就是由这条路上的山。
怕老伴出行摔跟斗,刘国江从上山那年起,便开始在崎岖的山崖和千年古藤间一凿一凿地开造他们的爱情天梯。
每到农闲,刘国江就拿着铁钎榔头、带着几个煮熟的洋芋一早出门。先在顽石上打洞,然后站上去,在绝壁上用泥土、木头或石板筑阶梯。饿了,啃几个洋芋;渴了,喝几口山泉。
现在刘国江已经由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,铁钎凿烂20多根,青山白云间,他奋力打凿,修了半个世纪的山路。
6000多级天梯啊!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爱情的诠释,在这条爱情天梯前,突然显得那么苍白与空洞。
“我心疼,可他总是说,路修好了,我出山就方便了。其实,我一辈子也没出山几次。”摸着老伴手上的老茧,徐朝清很心疼,眼睛里有了泪水。
“我还能动!”刘国江伸手为老伴擦去泪。两人旁若无人地互相心疼着,沉浸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,似乎忘了有外人在场。
“我们两个一天也分不开。”徐朝清说,小伙子从不让她干重活,50年来,也从来没将她一人留在家里过夜。他们从没到过江津县城,就算中山镇,刘国江也只去过几次,徐朝清则一次也没去过。
不管谁有事出山,另一个准会在天黑前来到山下的大木桥等候,等心爱的人一起爬上爱情天梯回家——桥那头便是凡人的世界,他们没事从不过桥。
坐了一会,徐朝清非要请客人吃饭,说才杀了过年猪。酒菜很快弄好,但家里只有两个酒杯,便用碟子代替。酒过三旬,刘国江突发兴致要唱山歌。“年轻时经常唱,现在老了,没事也和老妈子在家吼两句。”
黄腔白调,徐朝清和刘国江开始合唱《十七望郎》:
初一早起噻去望郎
我郎得病睡牙床
衣兜兜米去望郎
左手牵郎郎不应
右手牵郎郎不尝
我又问郎想哪样吃
郎答应:百般美味都不想
只想握手到天亮
初二说噻去望郎
……
恩爱夫妻最后心愿,百年之后合葬大山中
半个世纪过去了,二老的结婚证早已被虫蛀烂,当年的闲言碎语也烟消云散,但二老仍不愿下山。村里一名叫邹家明的长者说:“恁多年了,没人说啥子了。当年别人说三道四,他们就不晓得跑到哪去了,前几年才听说在半坡头上,那山恁高,又有老虎,我都没去过。”
二老的女儿们早已嫁出大山,儿子们也出山当了倒插门女婿。因为儿女在山外,老两口近年来与外界接触多了些,但他们仍不喜欢外面的世界。住在山脚下的三儿刘明生有空就会上山帮父母干点力气活:“我多次让他们下山住,可他们说习惯了山上的生活。”
“她年纪大点,我能照顾她多久就多久。”刘国江说,他们二人约好,谁先走了,另一个就将其葬在山上,然后下山和儿子住,死后要运上山和老伴合葬。“娃儿大了,除了对方,没得啥放不下的,死了能一起葬在这山上就行。”
步入尘世2006年1月,《重庆晚报》将这个杨过与小龙女般的旷世爱情公诸于世。很快,爱情天梯和二老成为媒体热点,国内外百余家媒体先后上山采访,数万名游客陆续而至攀爬爱情天梯。爱情天梯,已成为中山古镇继中山老街后的另一张旅游王牌。
8月,二老的爱情入选“当代中国十大经典爱情故事”。
一向与世隔绝、不问尘事的老两口是否能从容应对这些打扰他们清修的“凡人”?这成为许多关心二老的热心游客担心的问题。
新生活的冲击
接踵而来的造访者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“驴友”
徐朝清不明白,为什么大半年来,老有人上山看他们。“出过远门”的刘国江告诉她,这是媒体宣传的结果,他们是为爬这段“爱情天梯”而来。徐朝清也搞不懂媒体是什么,也不晓得报纸是什么。
她们依旧听不太懂别人说的话,也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,在她印象中,最深刻的是一位来自上海的中年妇女,她非要和徐朝清同床而眠。呆了3天3夜后,对方提出要认她当干妈,并为干妈带来好多礼物:衣服、水果、小吃,还有老两口根本没见过的东西。
“一次,一下子来了十多个人,他们晚上就睡在地坝,搭起布篷篷(指帐篷)。结果半夜下雨了,赶忙收拾起篷篷进屋。我现在知道他们叫‘驴友’。”徐朝清笑得露出光秃秃的牙龈:“驴友这名字,怪头怪脑的。”
面对接踵而来的造访者,二老一开始觉得有些怕,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。久了,他们学会了一个词———“旅游”:“原来,他们都是上山来旅游的,没得坏心,不晓得为啥子非要到半坡头来。”
对这些远道而来的热心人,热情的老两口像贵宾一样接待,只有一位中年妇女,他们明确表示反感。“天刚黑,那个女的就只穿点点衣服在猪圈屋洗澡,像啥子话。”在徐朝清眼中,这简直是太伤风败俗了。
对老两口来说,他们的生活和这些人完全不同。
有了经济观念
见到客人,徐朝清居然问:“你们买不买我们的土鸡和蜂蜜?”
多次与外人接触,老两口在陌生人面前不再拘谨,虽然依旧很多话听不懂,但他们的思想观念却有了变化。
“你们买不买我们的土鸡和蜂蜜?真的是土鸡哟。”徐朝清会常常问上山的游客。
在以前,徐朝清根本没有土鸡的概念——鸡就是鸡。随着游客不断到访,他们知道城里人很喜欢买土鸡,而且常常有人高价向他们购买土鸡和蜂蜜。渐渐地,老两口有了商品意识,准备多喂点土鸡卖钱。
见游客拍照,徐朝清也不再惊慌:“我晓得,你那个是相机,可以照照片的,不会杀人血脉。”回忆起2001年,第一批“驴友”上山无意间发现他们,并打着闪光灯给他们拍照时的情景,老妈子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可现在,这对深山老夫妻知道了:手机可以和很远的人说话,电视里有人动来动去,飞机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,空调可以让屋里变凉快……
出远门长见识
应邀赴南京参加晚会,刘国江在台上说:“我现在想回家,我怕猴子偷包谷。”
2006年7月,刘国江这个连江津城都没去过的老人去南京呆了6天,参加江苏电视台举办的“七夕东方情人节爱情盛典”大型文艺晚会,三儿子和中山镇旅游办主任周吉林陪同前往。“本来老妈子也要去的,由于她怕坐车,没去。”
刘国江生平第一次见到比他们的“爱情天梯”宽得多的马路;第一次见到高楼大厦;第一次坐飞机、住宾馆、坐电梯;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食物;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———电视台给的4000元报酬……
晚会上,当主持人向观众介绍完“爱情天梯”的故事,请他站到台上时,刘国江双腿不停打颤,听到主持人问“你现在想跟观众朋友说些什么”时,刘国江脱口而出:“我想回家。”全场数千观众愣住了。半晌,他又说:“我怕猴子来偷我的包谷。”
事后,刘国江才说,其实他最担心的是老妈子,只是台上不好意思说。“我去了恁多天,老妈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,她摔倒了怎么办,没我陪,她晚上会怕。”
这次出门,刘国江闹了不少笑话——第一次在外面上厕所,面对便槽,刘国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;第一次坐电梯险些摔倒;面对餐桌上各式菜品,他只敢夹小菜;飞机起飞时,他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;教了很多次,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宾馆的房门……惟有到中山陵参观时,他才觉得熟悉一点,一直在说:“孙中山,我晓得,我还晓得蒋介石。”
“去之前,我觉得外面的人一定不好相处,没想到每个人都对我那么好,还看了那么多稀奇东西。”刘国江在南京6天一分钱没花,他本想给老妈子买点什么,但每次一看价格,就吓跑了。
6天来,徐朝清每天都要沿着“爱情天梯”走到山脚下的三儿子刘明生家。7月中旬,刘明生家才安装了一个座机,徐朝清每天都要给周吉林打电话,问小伙子在外面好不好。
“老妈子,电硬是个好东西,我们也要想办法用电。”这是刘国江回家后说的第一句话。
“煤油灯很好啊,我们照了那么多年,也没听你说哪点不好。”徐朝清看着出远门回来的丈夫像变了个人。
刘国江急了:“老妈子,你不晓得电的用处多大,那光像太阳一样亮,还可以看电视。算了,你没看到过,说了你也不懂,反正我们要想办法用电。”
两月后,儿子刘明生家终于通电,刘国江专程带着老伴下山看电灯有多亮。回家后,徐朝清就急着让老伴去找村里的人给他们通电。
此后每天,刘国江都要给老伴讲南京之行的见闻:外面的人穿得多么花哨、那些高楼有多高……“宾馆里的床好软,睡起很舒服,不过,我还是喜欢睡在自己家里。”刘国江说,直到一个月后,他都没跟老伴摆完在外面的见识。
渴望一起出门
尘封的爱情依旧忠贞如磐石
“老妈子”没能跟自己一块出门,这是刘国江最大的遗憾。
虽然至今不懂“一条山路有啥子好耍的”,不懂山外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爱情天梯,但刘国江觉得如果有可能,还是可以带老妈子一起出门转转,带她去坐飞机:“现在我也有经验了。”刘国江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办法让“老妈子”不晕车。
听了丈夫的愿望,望着远方的深山,徐朝清一脸神往:“‘小伙子’说外面的人很好,用的吃的东西也好,我只想出去看看,看完就回来——只要和他在一起,哪儿也比不上自己的土窝窝。”
现代文明和古老生活模式的强烈碰撞下,两位老人在经历了惶恐、逃避、好奇之后,已能坦然尝试着接受外面的世界。不变的依旧是那份质朴,那份不染尘垢的爱情,以及那条悬崖峭壁上的“爱情天梯”。
深山依旧,天梯依旧,这份在深山尘封了半个世纪、忠贞如磐石的爱情依旧。
生离死别尘世的冲击让刘国江、徐朝清二人也能泰然享受那些山外的文明了,2006年底,他们也用上了电,还有人送了他们一台彩电,他们也可以看电视了。
然而,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,新的幸福生活在刚刚开始时,就嘎然而止——2007年12月12日下午,刘国江突然病逝!
你走了,今后我一个人怎么办
2007年12月15日的半坡头山脚下,那6000级“爱情天梯”的起点处。
空气依然清新,流水依然清澈,桫椤林依然茂盛,空旷的山谷将凄婉的哀乐尾音拉得很长很长……
“小伙子”刘国江的灵堂就设在三儿子刘明生家里。“你走了,我一个人怎么办?”低沉的旋律中,已82岁的徐朝清不停重复这句话——“小伙子”的去世,带走了她的一切,甚至6000级“爱情天梯”于她,都已无意义。
徐朝清不时把脸贴在棺木上,用手抚了又抚。淌下的泪还挂在腮边,新的泪,又溢出眼角。
整整一天了,徐朝清几乎没挪动过身子,静得如同雕塑。她一直木讷地坐在“小伙子”的遗体旁,哀怨地凝视着面前那具黑木棺材。里面,装着那个曾承诺要陪她一辈子、照顾她一辈子的爱人。对徐朝清来说,老伴走后这一天,比她和“小伙子”在山里隐居的半个世纪都要长。
“要是不摔那个跟头……”徐朝清喃喃道。
12月7日凌晨3时许,刘国江像往常一样起床去地里看庄稼,猴子、野猪等动物常常半夜来糟蹋。约一个小时后,刘国江回到家,刚在床头坐下,突然栽倒下去!
“小伙子,啷个了?快起来!”徐朝清惊慌扑上去,拼命摇动老伴。刘国江毫无声息。
“刘三(三儿子刘明生),快来,你老汉不行了!”黑暗中,徐朝清冲到半坡山顶,也是“爱情天梯”最顶端,对着山下凄厉地喊,全不顾住在山脚的儿子能否听到。山间,只有她自己带着哭腔的回音,和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。
徐朝清又踉跄着跑回屋,奋力将体重是自己近两倍的老伴扛上床,盖上铺盖——海拔1500米的山顶半夜很冷。
“下山找儿子。”这是徐朝清惟一能想起要做的。她拿起电筒,在夜雨中冲下山去。
和“小伙子”上山半个世纪以来,这是徐朝清第一次将老伴留在家里,自己一个人走这6000级天梯。
以前都是他牵着她的手,扶她下山,他从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山路的。但这次,在这个雨夜,徐朝清终于独自下山了——她要救老伴的命!
雨夜里,湿滑的天梯上,徐朝清第一次嫌这6000级要走这么久。她一次次摔倒,一次次爬起来……5时许,她终于擂开儿子的房门。
天未亮,刘明生等人已赶到山顶。此时,刘国江已无法开口说话。
大家准备抬刘国江下山时,他艰难地举起手,颤抖着指了指橱柜上的全国十大经典爱情证书,和一日本友人为他和老妈子画的像。众人明白,刘国江是想将这些东西一起带下山——那都是他和爱人绝世爱情的见证。
天刚亮,刘国江被抬到山脚下三儿子家。医生诊断:脑血管破裂,导致脑淤血。
你说要带我坐飞机火车,你说话不算话
此后6天,刘国江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,徐朝清一直守在身边,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。
6天里,刘国江能做的,只是让“老妈子”拉着自己的手,听她回忆半个世纪以来,在深山老林里,与世隔绝的生活。
每当看到那些带下山来的证书、画像,躺在床上的刘国江就会眼神发亮。
12日下午,刘国江突然有些烦躁,他用颤抖的手指示意“老妈子”将证书和画像放到他身边。
徐朝清给他拿来了,他还在那儿指。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是一把放在墙角的、用于打石头的铁锤。徐朝清突然明白了,她将铁锤拿来,又找来一根铁钎,放在老伴身边,刘国江终于安静下来。
当天下午4时40分,刘国江在他亲手凿出的爱情天梯旁,永远闭上了眼睛。身边,放着最能见证他们绝世爱情的物品。
刘国江去世时,他和徐朝清的手仍然紧紧握着,人们拖了好久都没能拖开。
“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,你却要丢下我走了,我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?!”徐朝清的语气很幽怨:“经典爱情故事颁奖时,你去过湖南,还坐过飞机。重庆十大感动人物,你又去了重庆,见过那么大的场面。每次,你都说我身体不好,不让我去。你说过哪天要带我坐飞机,坐火车。你还说你身体比我好,比我年轻,会照顾我一辈子。你说话不算话……徐朝清旁若无人地对着棺材埋怨“小伙子”,语气中,带着往常惯有的嗲声。
小伙子,让我最后看你一眼
2007年12月18日上午8时,霏霏细雨中,刘国江的葬礼正在举行。
一列送葬的队伍,从刘国江三儿子刘明生的家,一直蜿蜒到山脚下一公里外的桫椤嘴。杉树林间,有一个长方形的土坑,就是刘国江长眠的地方。
本来二人约定要死后在半坡头山顶,但徐朝清突然变卦了,她不能忍受小伙子离她那么远。
凌晨4时许,徐朝清就躺不住了,她悄悄起来,掀开棺木,她要见爱人最后一面。没有眼泪,泪已流尽。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。
“4个小时、3个半小时……”那个她爱了半个世纪的“小伙子”即将被送出家门,徐朝清心里不停地倒计时,计算着最后能陪“小伙子”的时间。
8时,徐朝清的目光跟随爱人的灵柩移动。送葬队伍走远了,徐朝清还站在院坝边张望。山里风俗,她不能送他下葬,只能送到这里。徐朝清一双枯瘦而苍白的手紧紧抓住旁边的小树。细雨中,她满面皱纹都似乎颤抖起来。
送葬队伍越来越庞大,市内外近十家媒体记者来了,无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了,他们陆续加入,默默走着。当地很多村民想不通——一个普通山里老人的去世,怎么会有这么多“外人”关注。
不远处,因为修电站,山脚下那座连接深山与外面“凡人”世界的独木桥被水淹了,仅仅在水面上留下两个木桩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。
小伙子走了,大木桥被淹了,但打凿了半个世纪的6000级“爱情天梯”还在,爱还在,爱情亘古不变。
2012年10月30日,爱情天梯女主人公徐朝清逝世,享年87岁。
刘国江